纸箱从后门往下走。谁要是伸手到他们脸上去摸,他们就霎时间变个脸,博得一笑,博得一块两块的捐款。
外地人听戏听不懂,看变脸绝对新奇。他们也深知这一点,即使对“以变脸代表川剧”深恶痛绝,为了钱,也不得不变。
台上的报幕员仍慷慨陈词,而伶人也渐渐走近了,她看清他们穿着普通衣裤,只在外面披一条黑袍子。
这群人刚才就没上台,不然,不会这么快把衣服换掉的。
在她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之前,一个戴红脸姜维面具的伶人直朝她走来,速度很快,不为别的观众做任何停留。她脑子里一团乱麻,
平日里思维敏捷的人,却觉得自己正身处滔滔马路中央,四面八方的汽车亮着眩眼前灯、往来呼啸。刚扶着椅背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,勉强立住,他一偏头,面具就开了。
昏暗的室内,一张清俊、汗涔涔的脸,朝她微笑着。
霍眉心中震荡,又喜又悲,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;世界在她身周坍塌,听不见声音。
这一眼其实能看出很多情况,他胖了还是瘦了,晒黑了还是蓄白了,等等等等,然而她竟全无印象。没有光线,他的脸埋在阴影里,只有一双眼睛亮,她就只顾往那双眼里钻着看。在其中,看到了自己的倒影,苍白的、小小的一个,却穿最华美的旗袍,戴最贵重的首饰,做最时髦的发型。
你过得很好嘛。
他又微微动了一下头,红面具就重新回到脸上,他继续往前走了。霍眉攥着被汗水浸皱的纸币,如梦初醒,愣愣地跟着走了两步,最终还是站定。对着背影,总算能观察出他的变化:长高了,肩膀也变宽了。
真好呀席玉麟,你长大了,谁都不能说你像女人、欺负你了。
马车上,她觉得异常空冷,因为刚从一场盛大的幻梦中醒来,冬风一吹,即使是香港,都显得像凄凄冷冷的小山村。回到厂里还不想回家,就在自己的工位上坐着发呆,坐着坐着,眼泪就出来了,冰冰凉凉,被窗缝里透出来的风吹得斜着流。这次让他安了心,他回去,没理由再不娶妻生子了。
很多人喜欢、爱着何二太太,爱得浪漫、轻巧、理所应当,实在不算什么,都是她骗来的。从头到尾,只有席玉麟一个人她没有骗过,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嘴脸。然而也就是这一个人,能够在她因为烟瘾和绑架而狼狈到大小便失禁的时候,抱着她洗澡。
共患难易,同富贵难。
她连抽烟的兴趣都没有了,只是静静地流泪。眼泪流完,拿冰毛巾敷了会儿脸,就又言笑晏晏地回到何炳翀身边了。
这一年,在抵制外货的爱国情绪推波助澜下,祥宁鞋局成为了国内销售量第一的品牌。
郝根发三番五次地催上市,但霍眉就是不想上市,她看到了时风公司的结局,像一群鬣狗分食腐肉一样。祥宁是她的就是她的,她不乐意散一堆股票出去让人你争我抢,慢慢地,公司还算不算你的都难说。但是郝根发劳苦功高,她直接修改公司章程,在当前资本上划了7%的股份给他,年末按这个拿分红。
也是除了她以外唯一的股东。
“不用你出资了,”她在电报里写道,“但只在任职期间起效。郝先生,我并不强留你,然而祥宁鞋局的前景这么好,走了实在可惜。”
这郝根发天性爱自由,多自由呢,不婚主义者。连家都待不住,更别提公司了。换做以前,霍眉担心他真的会跑,又看中他的能力,要小心翼翼地巴结着哄着。现在祥宁做大了,好处也给了,霍眉不信他爬到了这么高的位置,还舍得离职去找下家。
郝根发只好无奈地接受了此事,觉得自己又有点亏,每月列一个沦陷区匮乏物资清单让她寄过来。海关查得严,那些香皂、香烟和丝袜就藏在新鞋里。
她不许别人入股,但希望入别人的股,可交易所那条路始终走不通。好在祥宁今非昔比了,在报纸上登了条语焉不详的启示,约谈信件就像雪花般纷至沓来,直接绕开了交易所。
蜘蛛,也就是乔太太,气得找上门来,“你知不知道私下交易违法了?双方都没有经过审查和监管,损害市场利益,商会要制裁你!而且不走交易所,到时候人家欠钱不还,你找谁伸冤去?”
“那我就当冤大头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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